寧波市民反對PX始末:附近村莊長期受化工之害 |
PX的鄰避效應 10月27日,有數百名寧波市民來到天一廣場,拉起瞭反對PX的橫幅。抗議的源頭在距離寧波市約30公裡外的鎮海區澥浦鎮,這裡是寧波石化經濟技術開發區所在地。區域內最大的企業中石化鎮海煉化分公司即將擴建煉化一體化項目。作為前期籌備,政府計劃遷走項目擴建地附近的幾個村莊以種植防護林,隔絕工廠生產可能帶來的污染。距離項目地1600米的棉豐村在遷移計劃內,但相鄰的南洪村因為距離1700米而成為保留村,因此引發村民抗議。南洪村民們要求也遷離這工廠密佈、煙囪林立的化工區,同樣的要求波及相鄰的灣塘村。 當抗議的聲浪傳遞到30公裡外的寧波市內時,市民們有瞭更具體的反對目標:煉化一體項目中的PX部分。寧波是今年第三個抵制PX的城市。自2007年廈門抵制PX以來,PX已成為城市公敵。它的公眾形象是:有毒,致癌,還可能產生爆炸——一傢印度的工廠曾經發生過爆炸事件,導致20多人死亡。因此必須修建在100公裡以外。10月25日前後,當村民們在鎮海區政府請願時,寧波市的社交網絡、流傳著這些PX的傳說。不止一個市民這麼對本刊記者解釋他們樸素的反PX理由:“大連、廈門都不要的東西,我們為什麼要?” 一位當地化工專業人士告訴本刊記者,PX的化學名稱是對二甲苯。80%的化學產品和原材料都屬於危險化學品,PX在其中並不是以毒性或者危險著稱的。網上流傳的印度化工廠爆炸事件其實是光氣,那是比PX毒性大得多的化學品,但在建廠時與城市的安全距離也就3公裡。PX存在於很多生活用品中。“抗議時,市民戴著反PX字樣的口罩,口罩就含有PX。口罩用紡絲制成,紡絲來自於聚酯,聚酯是由PTA生產的,我國PX就用於生產PTA。PX是最主要的化纖中間產品,全國1/3的紡織業在浙江,因此,寧波口岸最大的進口化學品就是PX。” PX的應用如此廣泛,但在世界范圍內產量缺口極大。在“發改委”《對二甲苯(PX)十一五建設項目佈局規劃》中,亞洲的PX消費占世界的2/3,年凈進口量100萬噸。中國是最主要的PX進口國,日本則是最大的PX出口國。“最近在討論抵制日貨。可這個還真抵制不瞭。”一位化工業人士對本刊記者說。 按照“發改委”的資料,未來世界PX需求增長大於能力增長,雖然中國在2003~2006年安排瞭一系列PX生產項目,但中國的PX自給率自1995年來一直下降,截至2005年,供給量隻達到59%。按2010年PTA產能1511.5萬噸、開工率90%考慮,相應的PX需求量為900萬噸。按PX自給率85%、開工率90%考慮,相應需安排PX生產能力850多萬噸。在這份材料中還提到,PX裝置的原料主要來自煉廠和乙烯裝置,且副產品較多,應進行綜合利用,原則上優先安排與大型煉廠配套建設的項目。鎮海煉化的一體化擴建項目就是在此背景下,於2007年由中石化和浙江省政府做出的決定,主要內容是新建1500萬噸/年煉油和120萬噸/乙烯產量,其中包含100萬噸/年PX產量。這看起來是一個既符合產業發展方向,又符合環保原則的項目。 但市民們對PX的反感和抵制,不完全因為化學知識上的“危險”,更多是一種心理上的“鄰避效應”(Not-In-My-Back-Yard)。“我也是這次學到的新名詞。”一位當地官員對本刊記者說,“沒有人願意自己的傢旁邊建一個垃圾站、一間廁所,或者一所化工廠。”這種心理效應一方面來自2007年廈門抵制PX後,“鄰避效應”在城市間一路傳遞,沒人願意和它做鄰居。另一方面則來自寧波過去20多年化工業突飛猛進的發展。對寧波人而言,和全國最大化工園區之一共同生長多年後,他們對PX的反對已不是一個知識和技術的問題,而集中代表瞭人們對化工業負面效應的厭惡和恐懼。 化工區成長史 因市民反對導致一體化擴建項目被阻,是項目方鎮海煉化落地寧波以來遭到的最大挫敗。1974年,在鎮海區棉豐村的一部分土地上建起瞭一個小煉油廠——浙江煉油廠,這是鎮海煉化的前身。據一位鎮海煉化老職工回憶:“在20多年前,煉化和鎮海之間的關系是相當和諧的。鎮海乃至寧波在上世紀70年代以前,重工業基礎可以用‘空白’來形容。煉化在當地的落地幾乎是一種福利。1977年恢復高考後幾年,鎮海的高考落榜生中比較優秀的部分,大都分配入港務局和鎮海煉化。那時候城區的工資大約2000塊/月,但鎮海煉化的管理人員工資大概有6000元/月。在省城杭州的公交車上,身穿鎮海煉化的工作服都會令人羨慕。”鎮海煉化的生活社區也是寧波一個特殊的角落。這裡綠樹成蔭,有專用體育場、少年宮、影劇院。煉化子弟從鎮海坐公交車到寧波的車費隻要5毛錢。在外面打斯諾克是15塊/小時,但煉化人在自己的社區裡玩斯諾克隻需要2塊錢/小時。 棉豐村為煉化的落地和擴張貢獻瞭大部分村莊土地,因此每傢獲得瞭幾個進入廠裡做工的名額。一位村民告訴本刊記者,他和哥哥、弟弟在70年代末先後進入工廠,成為煉化包裝車間的工人。這是最低級的工種,但也讓這個傢庭分享瞭遠高於種地的工業收入和福利。他即將在5年後退休,每月將有4000元的退休工資。雖然上世紀90年代末的石化大改組過程中,鎮海煉化成為中國石化的下屬企業,地方政府從它的產值中得益無多,但圍繞鎮海煉化群聚起瞭一大批中小化工企業,它們貢獻稅收的同時,也成為寧波石化業的基礎。在“企業辦社會”年代,鎮海煉化還擁有眾多的三產物業,可以讓地方政府分享到高工資帶來的消費利稅。 經濟上的聯系,讓鎮海人可以暫時忽略鎮海煉化以及化工小企業群帶來的污染。村民們現在回憶起工業剛進入鄉村的歷史時,都很寬容地說:“煉油廠時期沒什麼污染,那些污染物都通過燃燒,消化掉瞭。” 到2012年,借由臨港優勢、“長三角”的廣闊市場,以及中小企業群建立起來的完整產業鏈,鎮海煉化已經由當初的小煉油廠,成長為中國最大的煉化企業。“是中國技術最好,效益最好,管理也最好的煉化企業。”一位目睹當地化工業發展的人士自豪地對本刊記者說。根據國際著名的所羅門咨詢公司績效評估報告顯示,鎮海煉化的競爭能力居亞太地區72個煉廠第一組群。 煉化一體化項目是這個行業成熟的標志。一位專業人士告訴本刊記者,煉化是個上下遊聯系非常緊密的行業。從煉油開始,一個裝置出來的產品,就可能是下個工廠的原料。一體化項目是通過管道在各生產環節運輸物料,既減少瞭物料在運輸工程中可能發生泄漏事故的危險,又削減瞭物料運輸的成本,而且一體化生產更容易達到物料平衡,減少生產浪費。1999年投產的印度賈姆訥格爾(Jamnager)煉化一體化企業,2007年加工一桶原油的利潤是15.5美元,比同期一傢單獨煉油廠的利潤高一倍。煉化一體化項目還可以抗衡原材料價格上漲的風險。“到瞭2009年,原油的成本已占油品生產總成本的70%以上,復雜煉油廠的利潤每桶平均隻有2~3美元,簡單煉油廠基本上就是零利潤生產瞭。” 鎮海煉化在2003年就完成瞭首期的煉化一體化項目,其中就包括52萬噸PX裝置。根據“發改委”2006年的統計,當時全國的PX佈局有8傢企業10套裝置,隻有鎮海煉化用瞭IEP的吸附分離技術,可以生產出純度達到99.9%的PX。這從側面印證瞭那位化工專業人士的評價:鎮海煉化是中國技術最先進的化工企業。 在成長為“中國之最”的過程中,鎮海煉化與當地村莊和政府的聯系卻越來越弱。它的廠區面積在不斷擴大,但對工人的需求量卻越來越少。一位化工專業人士告訴本刊記者,現代化工業是資金和技術密集型產業,一個產值十幾億元的化工企業,需要的工人不過300多人,而且是有足夠的專業知識與機器對話的專業人員。這顯然不是村民們可以勝任的。對城裡人來說,鎮海煉化也早就不是就業的好選擇。城區普通人的年收入早就破10萬元,這個大國企的職工薪水上漲卻非常緩慢。自從2006年,鎮海煉化更名為中國石油化工股份有限公司鎮海煉化分公司後,這個每年利稅100多億元的大企業,留給地方政府的利稅隻有不到兩億元。隨著“三產社會化”的國企改革,原來的“三產”公司解散瞭,大部分鎮海煉化人也不在當地居住,而是搬去污染更小的城區。地方政府從“三產”中能得到的那塊收益也沒有瞭。而且它上頭還有個距離遙遠且強硬的總公司,這讓地方的談判空間極小。“這次事件發生後,我們和企業商量,讓他們出點錢把隔得遠一點的村莊一起搬掉,中石化方面的人說不行,中石化在全國有那麼多分公司,如果在這裡開瞭先例,以後在其他地方建項目就更不好辦瞭。”一位當地官員對本刊記者說。 鎮海煉化與村莊、城市的關系在減弱,但它對當地資源的消耗卻在增加。村莊外圍的海天中路兩側,就像一個從天而降的未來城市,行人稀少,煙囪鱗次櫛比,白煙滾滾。在一大片填海塗而成的陸地上,少有廠房,盡是機器。巨大的圓形、半圓、錐體悶罐,如臍帶般彎曲纏繞在機器上的管道,還有一條沿海天中路蜿蜒向西北的物料運輸管——立交橋般高大的藍色鋼架上,攀附著黃色、白色、綠色的管道,像一條幾公裡長的巨龍,纏繞著海天中路。這是鎮海煉化剛建成的100萬噸乙烯工程的輸料管道。 鎮海煉化的發源地棉豐村已經完全淹沒在瞭巨大的機器和煙囪裡。南洪村的3/4也被小化工企業包圍,灣塘村則緊鄰著國傢儲備油庫的油罐區——這是鎮海煉化的重要原料供應地。站在村邊往西北方向看,澥浦工業區遙遙在望。那是以鎮海煉化為依托,寧波市在蛟川街道和澥浦鎮東部區域建立的化工園區,引進瞭大批化工企業。它們延海天中路兩側的海塗,與不斷膨脹的鎮海煉化呈合攏之勢,將鎮海區的村莊三面包圍。 一定要搬離的村莊 王興發(化名)的菜地在灣塘村東頭——這裡是村莊最鄰近化工帶的位置。菜地邊一長溜雜草和半枯蘆葦,王興發說原本是澆地的小河,但現在水量漸少,已成為沼澤,湊近能看到浮萍飄蕩下的黑水。旁邊有一條約3米寬的小河,河對岸就是巨大的儲油罐。河水始自澥浦鎮工業區,通向鎮海煉化方向。河水渾綠。王興發說這兩天下雨,河水顏色還好看點,最差的時候是黃色。“這種真正的黃。”他指著身上明黃色的T恤說。 王興發十幾年前從傢鄉臺州來灣塘村,租下20畝地種地。一開始主要種梅豆、毛豆,但近幾年,賣價更高也更嬌氣的豆類作物已經種不出來。“豆苗不長個,正常應該比人高,後來隻長到半人高。結出的豆莢發黑,拿去市場上賣不掉。”王興發說。這片土地現在還能產出的品種是賣價不高的黃瓜、卷心菜、菠菜、花菜,但容易生病,“以前一年打一兩次藥就可以,現在要打三四次才有收成”。 王興發和三戶同鄉住在菜地邊的幾間瓦房內,房簷低小,屋內昏暗,放工具的窩棚半邊土墻和屋頂都坍塌瞭。王興發說自己還留在這裡的一個重要原因是“土地便宜,一年租金才200元/畝。在外面至少500元/畝,上海郊區的菜地租金要2000~3000元/畝”。“但再便宜地也不好種瞭。這裡水、空氣越來越不好。吹東北風時,澥浦工業區的氣味就飄過來。刮東南風時,鎮海煉化那邊的毒氣又過來瞭。化工廠喜歡半夜偷排,每天晚上21點多,氣味特別重,一直到早晨五六點,氣味才漸漸淡下去。小孩在這裡咳嗽感冒總是不好,回老傢去一個月就好瞭。”他說自己已經準備離開這裡,去別的地方考察有沒有地可租,或者攜傢回老傢臺州去做點小生意。 對村莊的原住民來說,他們的土地越來越沒有價值,緊鄰的化工區又像個捉摸不定的大怪物——煙囪不僅冒煙,有一種還會在晚上冒火。有時候,化工區半夜還會傳出尖厲的巨大聲響。一位當地化工專業人士向本刊記者解釋:“村民們聽到的巨大聲響是新工程上馬後,安裝好的設備要做衛生,但化工設備的清掃是用氣體來吹,我們叫‘吹掃’,聲音很大,尤其在半夜聽起來非常刺耳。我們現在已經要求,‘吹掃’不許在夜間進行。冒火的煙囪是‘火炬’——化工業很講究物料平衡。當物料不平衡時,會將多餘的氣體通過‘火炬’燒掉。這是一種安全裝置。” 但村民們沒有知識和渠道理解這些怪異現象,隻能憑自己的身體和生活來感知這堆坐落在身邊的龐然大物。南洪村在2002年被征用瞭1800畝土地,用於建造蛟川工業園區,後來成為寧波石化經濟開發區的一部分。村莊1600人,僅剩400畝地。園區與村莊一街之隔,有化肥廠、造紙廠、皮革廠、醫藥廠、水泥廠、化工企業……行走其間,鼻子和喉嚨會不停發出疑問:這是什麼味?酸臭味、刺鼻的氨水味、臭雞蛋味、說不清的直沖喉嚨的味……棉豐村前一條小河漆黑如墨,南洪村穿村而過的小河呈黃綠色,泛出一股腐臭味。 與春風吹又生的蔬菜、麥田比,現代工業的外表就是冷漠、難以親近的。如果再沒有可以與當地聯系的經濟和情感紐帶,它就越來越難以被鄉村接受。2002年,這裡曾經爆發過小規模的抗議。在鎮海區的大事記上,因為兩傢化工企業的實驗室有害氣體排放,引發群眾上街遊行、到區政府上訪、阻礙交通等一系列群體事件,鎮海公安分局出動200餘人到現場進行教育疏導、規勸,維護秩序。 土地所剩無幾且失去價值,化工區的膨脹大勢也無法阻擋,村民們希望盡快離開這裡,2012年傳出因煉化一體化項目擴建要搬遷部分村莊是一個機會。一位政府官員告訴本刊記者,擴建的工程用地已經通過填海塗的方式解決,但政府為瞭減輕污染,決定在原有防護林外,再加栽一道防護林,將位於新防護林與化工區之間的村莊搬出去。“這本來是還歷史欠賬,是政府的好意。”一位當地化工業內人士對本刊記者說。多年來深陷化工區中心的棉豐村獲得瞭搬遷機會,引起相鄰的南洪村與灣塘村村民群起抗議,村民們說:“我們和棉豐村同屬蛟川街道,為什麼他們可以搬,我們就是原地保留村。政府做事不公平。”一位當地官員告訴本刊記者,政府後來答應瞭村民們的搬遷要求,但提出在新農村改造計劃裡,政府要修建16個農村集中居住區,屆時將兩個村莊搬遷。但村民們堅決反對,要求必須以“項目搬遷”的方式。 以什麼方式離開,是一個巨大的利益問題。“我們去新農村改造的村子問過瞭,這種搬遷方式沒什麼花樣可玩的。新農村改造是原來多少面積就給多少面積房子,但項目拆遷政府要給補償,而且一套房子可以換兩三套房子,建築裝潢的賠償標準也不一樣。”南洪村村民劉靜樂對本刊記者說。他是剛從外地打工回傢的年輕人。他說自己的母親一直生病,藥費一年已經花瞭3萬多元。奶奶70多歲還查出乳腺癌,沒有治,就待在傢裡。他回傢前在深圳當電焊工,月工資3000多塊錢,沒有醫保,也沒有失業和養老保險。曾經參加瞭新農合,但繳費標準從一開始的一年200多元漲到600多元。他說自己已經32歲瞭,要存錢結婚,修房子,無暇為未來多做打算,交瞭兩年就停掉瞭。第一次看到這個穿紅毛衣牛仔褲、留板寸頭的年輕人時,他蹺著腿坐在村委會的辦公室椅子上,用傢鄉話大聲喊叫著清查村集體賬簿,臉帶戾氣。但此時說起自己和傢人的生活,語調卻盡是無奈。 失地危機、疾病危機、離鄉危機,錢是目前唯一有機會爭取的對抗這些危機的武器,也是村民們分割集體財產的方式。目前除瞭搬遷,村裡的另一個公共話題就是村幹部貪污集體財產。11月1日,本刊記者來到南洪村時,村民們正擠在村委會辦公室裡,吵鬧著要查賬。他們說,村莊第一次被征地時,政府給瞭8000元/人的補償,讓發展“三產”。還把鄰近工業區的一部分地給村集體,作為種植花木的出租地,既可以作為工業區與村莊的綠化隔離帶,又能讓村子收點租金。但如今集體賬上全是虧空,還欠瞭銀行貸款。 村民們對傢園失去信心,對集體財產也失去信任,他們的要求很簡單:“反不反PX跟我們沒關系。我們就是要搬離這裡,而且必須以項目搬遷的方式。如果是新農村改造的房子,沒有產權證,還是集體財產。如果以項目搬遷的方式,補償的房子是有產權證的,那是私人財產。”為瞭表示離開的決心,他們甚至阻止政府的環保設計。新的防護林有一部分就在南洪村邊,地已經開好瞭,但“我們不會讓他們種的”。劉靜樂說:“聽說一體化擴建項目的污染不是很大,如果栽瞭防護林,政府就更有理由不讓我們搬瞭。” 不想要化工業的城市 許雄龍告訴本刊記者,他是土生土長的寧波人,小時候生活在寧波的海曙區,工作成傢以後住在江北區。他說自己的童年、中學、大學、工作都沒有離開寧波傳統的“老三區”。對自己的傢鄉,他有著一個富庶江南人天生的自豪感:“我們這裡有農業、漁業、臨港貿易。寧波有很多賺錢機會。隻要不是太懶惰,都可以找到機會。” 在反PX事件以前,鎮海區就像寧波市外的另一個世界,“是郊區外的郊區”。小時候隻有騎自行車春遊才偶爾會去到那邊,已經算是一個難得的遠足。在交通路網尚不發達的上世紀90年代,鎮海的港口是通往舟山的必經之地,許雄龍偶爾乘船會經過那裡。但隨著公路建設,鎮海距離寧波市區人民的生活似乎越來越遙遠。化工業在那裡突飛猛進的發展,城裡人所知甚少。許雄龍記得的一個傳聞是好幾年前,那裡的工廠好像發生事故,請瞭農民去清掃,當時工錢的市價是100元/天,但給瞭300元/天。許雄龍說,政府並沒有對事故做詳細通報,他聽到的都是事後模糊不清的民間傳聞,無法查證。大傢也並沒有太在意去一探究竟。 但隨著化工園區的壯大,原本遙遠的城市和村莊,開始有瞭相似的生活體驗。許雄龍說他剛出門旅遊一個月,同行的夥伴本來有鼻炎,但在離開寧波的一個月裡,鼻炎不治自愈。村民們也對記者抱怨,慢性鼻炎、喉炎在鄉村裡很常見,365天每天喉嚨都有口痰。癌癥更是籠罩城市和鄉村的化工陰影。在鎮海疾控中心制作的圖表上,2007~2009年,癌癥死亡率呈直線上升。在南洪村和灣塘村,幾乎每個村民都可以說出自己的鄰居、親戚、傢人得瞭癌癥的例子。“我們去上海華山醫院,醫生一聽就說:怎麼癌癥病人又是你們鎮海的?”一位灣塘村村幹部告訴本刊記者,灣塘村5300多人,被查出癌癥的就有100多人,還不包括已經死去的。 許雄龍對本刊記者回憶:“在我20多歲的時候,很少聽見身邊人得癌癥。但就這兩年,我有3個同學、同事的父親得瞭肺癌,我的一個親戚才25歲,得瞭淋巴癌。我的大學班長是急性白血病,還有一個同學得瞭腎癌。”他正在參與江北區一個白血病小朋友的救助,“不到7歲,比我女兒還小幾個月”。 一位化工園區的官員說,從安全角度看,村民們對化工生產會致命的說法是無知的謠言,“在化工業內工作的都是高學歷的知識分子,如果真的致命,他們會留在企業裡嗎?”但從環保角度,美國學者劉易斯·芒福德在寫作《城市發展史》時,曾經描述過焦炭城對生活的影響:大多數工業城市的空氣中,已發現有200多種致癌物質,這些物質無時無刻不在吸吮著人們的生命力,這些氣體常常停滯不動,集中在一起,增加瞭氣管炎和肺炎的發病率,甚至導致人的死亡。 當然,化工業對生活帶來陰影,也帶來光明。11月1日的寧波當地報紙上,有一則關於中國城市夜生活的圖示:“有四個地方最亮:北京,山東,‘珠三角’,還有包括寧波在內的‘長三角’。”許雄龍說起這則新聞時不無自豪。以鎮海煉化為依托的寧波石化產業園區是讓這片區域保持明亮的重要因素。它供應瞭大部分“長三角”需要的石油、液化氣、電力。明年寧波的出租車要全面更換液化氣作為燃料,一方面減少運營成本,一方面減少排放尾氣,從鎮海煉化通往市區的輸氣管道已經鋪好瞭。 但許雄龍和眾多寧波市民一樣,是城市發展的局外人。城市需要什麼,城市發展要走什麼樣的路,政府幫他們做出瞭一切決定,不論好壞,沒有解釋。他們對傢鄉土地上正在發生什麼所知甚少。2011年,當大連爆發PX抗議時,許雄龍上網去查瞭有關PX的資料,得知瞭更多讓他震驚的信息。“寧波原來早在2003年就有一個65萬噸的PX項目,2007年,位於化工區的LG甬興化工廠發生過400噸丙烯腈泄漏,但我們都不知道。” 政府的隱瞞讓市民們產生深深的不信任感。許雄龍說:“我查資料也知道,在化學品中,PX的毒性並不算大。國外很多PX項目距離居民區很近。比如韓國釜山PX裝置距市中心4公裡;新加坡裕廊島埃克森美孚煉廠PX裝置距居民區0.9公裡;日本橫濱NPRC煉廠PX裝置與居民區僅隔一條高速公路。但為什麼在中國,即便把它放到100公裡以外,都可能會污染呢?” 2012年10月27日下午,他從杭州回到寧波後,加入到瞭街頭的人群中。他一直站在最前面,阻止後面的市民向警察扔礦泉水瓶,他還帶瞭3雙手套和塑料袋,和朋友一起撿現場的垃圾。“我們不要暴力,要理性表達意願,寧波不需要化工業。”許雄龍說。這裡資源豐富,當地人生活並不艱難。許雄龍現在自己做建築工程,每年有一個月在外騎摩托車或者自駕車旅遊,也是附近城市音樂節的常客。他熱愛生活,喜歡自己的城市,也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在更幹凈安全的環境裡長大。“我不是針對PX,PX隻是可以集中力量趕走它(化工業)的部分。如果沒有從廈門、大連而來的PX恐慌,我們沒有意識,也沒有勇氣表達對化工業的抗議。我希望如果給政府的壓力越來越大,化工業會慢慢撤出去,至少不要在我們不知情的情況下又新建項目。寧波不應該是個化工城市。” 真相與謠言 在城市管理者和業內人看來,“寧波不需要化工業”這個說法“太天真瞭”。一位當地石化產業園區的官員對本刊記者說:“化工產業的佈局事關國傢安全。全世界成熟的化工園區都選擇在臨海港口。鎮海煉化的地下管網從碼頭直接鋪到廠裡,所有中東過來的油,通過它自己的碼頭省瞭好多錢。長三角地區是中國經濟總量最大的地方,需求大,市場大。寧波在這麼好的地理位置,這個地方如果都不搞化工,中國的化工業放到哪裡去做?還要不要發展?”從城市發展的角度,“寧波去年的GDP增長率是7.1%,在整個浙江省排位中下。在政績考核體系沒有改變的情況下,城市需要一些大吞大吐的項目。雖然煉化一體化擴建工程會讓城市背負很重的節能減排指標,但對GDP的拉動還是很明顯的”。一位當地官員對本刊記者說。 另外還有一個美好的遠景是,化工業帶來的生態矛盾會隨著產業發展緩解。就像當年霧都倫敦在工業革命完成後斥巨資凈化泰晤士河一樣,寧波也會迎來工業反哺城市和鄉村的那天。煉化一體化擴建項目看起來就是個好的開端。政府已經和企業爭取到分成優惠。一位知情人士告訴本刊記者,一體化擴建項目本來地方政府也不同意,但後來在利益上商討出瞭一個更為合理的分配方案。“原來企業留存當地的利稅全部拿到寧波,現在改為當地政府與市裡六四開,六成留鎮海,四成給寧波。然後從擴建項目的投資中切出50億元,讓寧波石化工業區園區管委會下屬的開發公司參股,組成另一個合資公司,大概有12億元的稅可以留下來。”這意味著政府有更多的財政餘力來應對村民們的搬遷要求。“比如這次,如果政府有更多的錢,就可以多搬幾個村子啊。”擴建項目包括8套裝置,涉及多種化工產品。由於一體化生產的成本優勢,可以對周邊生產單件產品的小化工企業形成擠出效應。一位化工園區官員告訴本刊記者,“十二五”期間一共有33傢不合規的小化工企業將被關閉。 但這些好消息和當初被掩蓋的壞消息一樣,並不為公眾所知,民間更廣為流傳的還是不信任和謠言。當地官員向本刊記者感嘆,信息化時代謠言生長的輕易與頑強,如何應對頗為棘手。“我們有專門監測輿情的部門,每條不實信息出來,我們都立刻辟謠。網上說遊行有死人,還有網友貼出照片,給死難者獻花圈。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社會網絡。如果真有人死亡,即便官方想壓制信息,一個死者有那麼多傢屬、親戚、朋友,我們有能力控制住所有的人嗎?這些謠言從常識判斷都不可能,但是沒有用,政府說話失去公信力,能怪我們辟謠不盡力嗎?” 10月28日晚,政府做出“堅決不上PX項目,暫緩擴建工程進行論證”的決定後,街頭安靜瞭,但鄉村並沒有因此平靜。隨著工程暫緩,村莊搬遷計劃也暫時擱置,最初被列入搬遷名額的棉豐村民怨沸騰。一位化工園區的工作人員告訴本刊記者,他們每天去各個村莊開座談會維穩,晚上21點多還在加班。 對一個投資額500多億元、籌備5年的化工項目,因為一場街頭運動而倉促改變結果,一位化工專業人士也表達瞭疑惑:“化工項目是否開建最重要的依據有三個:環境評價,安全評價,能耗評價。這個項目已通過後兩個評價,環境評價正要公示,計劃環保支出36個億,準備的環評材料有1000多頁。在幾公裡范圍內把老百姓遷出去,遷幾個村莊都是專傢按照裝置規模、污染物疊加論證的。如果都這樣就取消,那還要什麼專傢論證,都改街頭論證吧。”寧波反PX事件發生後,國際上PX價格保持堅挺。作為中國最大的PX出口國,日本來瞭7傢媒體關註此事,這是從未有過的。一位園區官員告訴本刊記者:“遊行發生那天,我正和兩位美國客商在談合作。他們很奇怪地問:為什麼你們的人民總是針對PX抗議?他們開玩笑說,幹脆回國匯報董事會,趕快轉產生產PX。” 自10月底以來,整個化工園區內安靜瞭許多。一位園區官員告訴本刊記者,化工園區一開始發展,確實會對環境產生污染,這是發展的必然階段。現在化工園區也在升級,入園的都是500強企業,他們比小化工企業更有社會責任感,也更有能力做好環保。但市民的激烈反對讓化工企業成瞭驚弓之鳥,最近好幾傢跨國企業打電話來,暫緩合作計劃。他們開始思考如何與村莊相處,比如邀請村民們去廠內參觀,消除對化工業的心理恐懼。但化工業經過20多年的野蠻生長後,如何反哺城市與鄉村,贏得當地人的理解?這個中國最好的化工園區之一,不得不在產業升級的大好時機,停下腳步沉默和反思。(感謝記者付曉英對報道的幫助) Tags:禮品,souvenir,贈品,文具,紀念品,環保,環保袋批發,禮品訂造,筆,餐具,帆布袋,canvas bag,獎座,毛巾,水樽,袋,recycle bag,環保袋,tote bag,shopping bag,bag,傘,gift,gifts,premium,cup,stationery,folder,pen,USB,禮品,souvenir,贈品,文具,紀念品,環保,環保袋批發,禮品訂造,筆,餐具,帆布袋,canvas bag,獎座,毛巾,水樽,,網頁設計,seo,,Web Design |
2014年7月29日星期二
寧波市民反對PX始末:附近村莊長期受化工之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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